◆卜慶萍

父親屬牛的，也愛吹牛。父親干了大半輩子長途汽車司機，自認為行萬里路，見多識廣，逢人便侃侃而談。每每回到鄉下老家，與鄉親們一陣寒暄之后，總免不了自吹自擂一番，好像自己無所不知。在鄉親們目瞪口呆的崇拜中，父親甚為得意。家里人都知道父親說話水分多，喜歡顯擺自己，背后都叫他大忽悠。在他的忽悠下，鄉親們有事紛紛來找他，他總是一拍胸脯夸下?？?，這事好辦，我想辦法。

那天從鄉下老家來了一對年輕人，說要到民政局辦理結婚登記，可來縣城的途中，發現村里開好的介紹信忘在了家中，返回去又太遠，于是就找父親幫忙。父親二話沒說，一拍胸脯，這事好辦。母親白了父親一眼，知道他又在說大話?？梢粫汗し?，父親不僅幫他們辦妥了結婚登記手續，還免去了工本費，年輕人甚是感謝，高興而歸。

后來才知道，新《婚姻法》剛剛頒布實施，辦理結婚登記無需再開具婚姻狀況證明信，免交的工本費卻是父親墊付的。

還有一次，我們家來了兩位客人，他們是從鄉下老家來的，是父子倆，父親見了他們比家人還親。父子倆剛一踏進門檻，父親臉上就樂開了花。那長者是老孟，是父親小時候的同學，倆人從小一起長大，父親見了別提多高興了。老孟自認為不是外人，就開門見山地說兒子快結婚了，這次領兒子來是置辦結婚用品的，可沒想到商品太貴，身上帶的錢還欠缺一點。老孟特別強調，過幾天一定讓兒子如數奉還。父親爽朗地笑了，拍著胸脯說：“錢不是問題，不過，我有個更好的辦法，我和那個商廈的經理是舊交，我給他說說，給你們優惠一下?！惫?，午飯后父親送給了老孟一張價值3000元的購物優惠卡。老孟父子倆看著優惠卡，眼睛都瞪直了，一邊感謝，一邊夸父親神通廣大。

過了一段時間，同單位的老孫頭來找父親，他要和父親一起去商廈購物，說再不去優惠卡就作廢了。原來，那張購物優惠卡是父親單位統一發的，專門照顧部分老同志的。那天，父親剛從單位領來，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們，老孟父子倆就來了。父親見事情掩蓋不住，嘆了一口氣說：“鄉下人討個老婆不容易啊!”

父親是位司機，老家的老吳想讓兒子學開車，特意跑來找父親，老吳不好意思開口，但還是鼓足勇氣表明了來意。老吳要送兒子去駕校學習，詢問父親能否減免部分培訓費。父親答應得特爽快，說沒問題，自己和有關部門的領導關系特好，就放心吧。結果老吳的兒子去駕校報名，培訓費全免了。不幾天，父親說單位組織了一次活動，要出去一段時間。當父親拖著滿身的疲憊回來時，母親心疼得直哆嗦，說：“早知這樣，還不如不去呢?！边@事隱瞞了很久，我們還是間接從一位個體運輸戶那里得知了真相。原來，父親為了替老吳的兒子交培訓費，瞞著家人重操舊業，給別人打工去了。這次，全家人終于忍無可忍了，于是一串串怨言砸向父親，母親眼里還閃爍著淚花。父親身體有病，腰椎間盤突出發作時疼得直叫，他為了別人，又是如何忍痛堅持打工開車呢?父親倒是說得輕松：“我熟悉村里的事，老吳妻子常年患病，是村里最困難的，這樣的家庭我們怎能不伸手幫一把啊!”

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，愛吹牛，講大話，要面子，但父親卻是以自己的犧牲、善良和真誠，維護自己的尊嚴，犧牲了自己，溫暖了別人。